匈牙利建筑師鄔達克:締造上海65幢歷史建筑
國際飯店、百樂門、大光明電影院、沐恩堂、綠屋、宏恩醫(yī)院(華東醫(yī)院南樓)、達華公寓、市三女中等65幢建筑,其中絕大部分被列入“上海市優(yōu)秀歷史建筑”,竟出自同一個人的設(shè)計手筆——匈牙利建筑設(shè)計師鄔達克。
鄔達克之于上海,好比高迪之于巴塞羅那。不同的是,在1918年的上海,鄔達克是一個純粹的外來者,且不名一文。但在之后的三十年里,他卻以傳奇的人生書寫了上海的建筑傳奇。
從鄔達克這個上海建筑史上無法繞開的名字開始,我們推出“重溫經(jīng)典”欄目,用目光逐一撫摩那些凝固的音符——歷史建筑,希冀在推土機與起重機的轟鳴聲中,再次感受它們半個多世紀的心跳。它們的美告訴我們:城市的發(fā)展,不僅僅在于高度。
在上海的街頭,遇見“鄔達克”
周日的下午,孩子在上課,我在教室外的愚園路上溜達。
不長的愚園路,有著長長的優(yōu)秀歷史建筑名單:從愚園路699號的嚴家花園開始,幾乎每隔幾個門牌號碼就有一處風景佇立,就有一段故事流轉(zhuǎn),一直到愚園路1352弄的聯(lián)安坊,竟有十五六處之多。
在這里,要想不遇見“鄔達克”,也難。
愚園路1136弄31號,也就是孩子上課的長寧區(qū)少年宮,是一座別致的哥特風格的公寓,隱于行道樹后。它原是私人住宅,屬于國民黨政要王伯群。住宅及其美麗的花園建造于1930年,設(shè)計者是鄔達克。至今,仍有神秘東方風格的彩色壁畫留在公寓大廳和畫室的墻上,公寓外的草坪上,仍有百年的古木樹影婆娑。
不遠處,愚園路745號。屋頂錯落有致,屋檐和屋頂局部覆以綠色釉面筒瓦;內(nèi)部,猶太建筑風格的拱門引人注目,起居室的彩繪玻璃保存至今。它被稱為猶太建筑。一位名叫羅斯伯雷(Roseberry)的英國籍猶太人在1931年建造了這棟大樓,設(shè)計者仍然是鄔達克。現(xiàn)在,它是同仁醫(yī)院的一部分。
如果我走得遠些,我知道我還會在江蘇路91號市三女中“遇見”他,在銅仁路333號吳同文住宅“遇見”他,在番禺路60號孫科故居“遇見”他;如果我走得更遠些,南京路、延安路、西藏路、浙江路、四川路、虎丘路、圓明園路……我都可以遇見屬于鄔達克的大光明電影院、國際飯店、沐恩堂、焉息堂、武康大樓、四行儲蓄會大樓、愛神花園……
鄔達克給上海留下65座美麗的建筑。行走在上海的街頭,如果你驚訝并感動于街邊某座有年頭的房子,也許它就是“鄔達克”。
上海,庇護、欣賞了鄔達克
爾冬強,著名攝影家,強烈地好奇:在1918年流亡到上海的25歲的不名一文的鄔達克,如何成為上海建筑史上最重要的建筑師之一?為此,他去鄔達克的出生地拜斯特爾采巴尼亞(現(xiàn)斯洛伐克班斯卡比斯特里察)尋找答案,去對鄔達克建筑設(shè)計產(chǎn)生重要影響的母校——布達佩斯科技大學尋找答案。
建筑世家的出身背景或許是一個理由,1916年即以23歲的青澀年齡當選匈牙利皇家建筑學會會員或許是另一個關(guān)乎才華的理由,但爾冬強更相信鄔達克對機遇的把握能力:鄔達克是不幸的,才華橫溢的年輕建筑師因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而成為奧匈帝國在俄羅斯前線的一名士兵,之后又作為戰(zhàn)俘被流放到西伯利亞。但不幸的鄔達克又是幸運的,他逃到上海后,正值租界邁入鼎盛時期,中國建筑師只做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,磚木結(jié)構(gòu),四根柱子擱上梁,殿堂味十足。但租界想要的是西洋風格。歐洲建筑師都不愿意來上海,他們要拓展海外的事業(yè)會選擇去美國。而海歸的建筑師,比如范文照、陳植以及趙深,他們有的畢業(yè)于美國的大學,有的留學德國,因而他們有的只會英語,有的只會德語,而鄔達克懂七八種語言,他在監(jiān)獄里學了俄語、波蘭語,在上海學了法語、英語。
落魄的鄔達克在一家美國建筑事務(wù)所找到了一份助手的工作,在那里的7年間,他又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漢語,并得到了第一個設(shè)計作品的機會。1923年,他與美國建筑師克利合作完成了美國總會(AmericanClub)——當時滬美組織中最大的俱樂部,位于福州路209號(原上海高級人民法院),他的天賦和才華得到了充分的發(fā)揮。
該建筑外觀為美國殖民地時期喬治式風格。立面豎向三段式劃分,底層入口處有三開間飾塔司干柱式的淺門廊。外墻用美國進口的棕色面磚飾面,白水泥勾縫,白色大理石勾勒線腳。陽臺、窗架設(shè)計簡潔,二層為落地長窗及出挑陽臺,二至五層窗口上方均有白色平券形楣飾。頂層則改為白色大理石帕拉蒂奧母題式雙壁柱券窗,形成反差。整幢建筑輪廓醒目,莊重又富于變化。入內(nèi),寬敞的白色大理石弧形樓梯分兩邊可登至平臺客梯處,樓梯欄桿為精美的鑄鐵花飾。室內(nèi)各娛樂設(shè)施設(shè)置完善,采用美洲殖民地風格的深色木裝修,有古典的淺壁柱和白色門框,地面鋪米色大理石或深色橡木地板。
美國總會對鄔達克的意義非凡,在他日后設(shè)計的多個作品中,美國總會的建筑風格,特別是偏好用深色面磚、白色大理石等裝飾材料,一直反復出現(xiàn)。該建筑也開啟了1930年代上海建筑中廣泛使用棕色耐火磚作外墻裝飾的先聲。
之后,32歲的鄔達克在圓明園路209號擁有了自己的建筑設(shè)計事務(wù)所和鵲起的聲名。上海庇護了鄔達克,欣賞了鄔達克,讓他的作品豐富了城市的輪廓線。
從古典走向先鋒,鄔達克“代言”裝飾主義
剛開始,鄔達克雖然設(shè)計了一批包括醫(yī)院、俱樂部、學校、銀行、教堂、住宅在內(nèi)的建筑,但無一例外參照歐美古典主義建筑的原型。這段時期的代表作是沐恩堂(西藏中路216號)。沐恩堂帶有明顯的復古主義的色彩,注重細節(jié)的裝飾,復興哥特式的塔尖。
轉(zhuǎn)折發(fā)生在1933年,鄔達克以先鋒設(shè)計改建大光明戲院,從此成為當時上海建筑界的靈魂人物。
南京西路216號,大光明電影院淹沒在一排商店中。1928年落成時,名流梅蘭芳、包天笑、嚴獨鶴為其揭幕,盛極一時,但之后因放映辱華電影而遭觀眾抵制,幾年后,鄔達克的重建為它贏來了“遠東第一影院”的美譽。
在大光明電影院的設(shè)計中,鄔達克擺脫了歐美古典風格的束縛,戲院內(nèi)外均為現(xiàn)代裝飾藝術(shù)風格,沿街立面橫豎線條與體塊交錯,墻面飾以淺黃色拉毛粉刷。入口為高大的鉻合金鋼框玻璃門,兩側(cè)墻面貼黑色大理石。入口上方為乳白色玻璃雨篷,其上由大面積玻璃長窗構(gòu)成強烈的豎線條,一個方形半透明玻璃燈柱高達30.5米,在夜晚光彩奪目。整個立面錯落有致,線條流暢,對比強烈,色彩明快。因基地狹長而不規(guī)則,鄔達克將觀眾廳平行基地長軸設(shè)計成鐘形,觀眾席上下兩層共2016個軟座,呈同心圓排列,在保證空間舒適的同時,追求營業(yè)面積最大化。廳內(nèi)采用暗槽燈照明,冷氣用噴射式送風,無風口、無噪聲。一二兩層的休息廳則呈腰果形,通過兩部直跑大樓梯與門廳相連,兩側(cè)墻體、墻面裝飾及天花都設(shè)計成流暢的曲線形,門廳與休息廳連成整體,不僅臨街、面窄、用地局促的難題迎刃而解,還創(chuàng)造出一個舒適、動感的獨特空間。《上海百年建筑史1840—1949》一書的作者伍江說:“大光明電影院使鄔達克成為先鋒建筑師。”
而最終,鄔達克將自己化身為“現(xiàn)代裝飾主義”的代言人。“鄔達克”研究學者將其建筑分為三個階段,從原先強調(diào)嚴謹、唯美的古典復興風格到回旋于新舊形式之間,在受到美國ArtDeco(裝飾主義)建筑風格的影響下,最終轉(zhuǎn)變?yōu)橥耆默F(xiàn)代主義,即后來被學界稱為的“現(xiàn)代的裝飾藝術(shù)派”。
上海一直是裝飾藝術(shù)建筑的薈萃之地。什么是裝飾藝術(shù)?它濫觴于新藝術(shù)運動,以簡潔、幾何線條和顏色著稱,混合了立體派、包豪斯以及未來主義的元素。1925年的巴黎裝飾藝術(shù)工業(yè)博覽會宣告裝飾藝術(shù)風格走向成熟。不久,它就風靡全球,最后登陸上海。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建筑與室內(nèi)裝飾展示了裝飾藝術(shù)的普遍主題:鋸齒形、舷窗、風格化的動植物圖形,以及糅合了云、海上的山、古代錢幣以及道教的八邊形等中國元素。其他元素諸如太陽的光束以及閃電的桿狀物也被采用。裝飾藝術(shù)的意蘊同樣涵蓋于大量的家具、電器和小器具之中??v然張愛玲小說中的老上海已在時光流逝中變得模糊,可是,從鄔達克的一件件作品中,我們依然能在小到天花板的圖案裝飾中感受到余韻繚繞。只是不像其他裝飾藝術(shù)中心譬如邁阿密海灘、佛羅里達和墨爾本,上海的裝飾藝術(shù)建筑并非集中于一個區(qū)域,他們隨著鄔達克復雜多元的客戶群而分散于城市的各個角落。
在番禺路,設(shè)計一棟房子給自己
番禺路129號,一幢英國鄉(xiāng)村風格的建筑,底層有哥特式三連列窗和圓拱形大門,二層是折線型凸窗。這是鄔達克為自己設(shè)計的家。
“如果你追尋他的足跡,你將驚訝地看到,這個越獄來到上海避難的匈牙利人,設(shè)計了上海眾多最為人注目的建筑。”在鄔達克故居前提起鄔達克,年輕建筑設(shè)計師小喬的口氣滿是崇拜。
作為天才建筑師,該如何設(shè)計自己的家?一如國際飯店般雄偉?或是別致如銅仁路上的綠屋?抑或是像巨鹿路上劉吉生住宅般的文藝復興風格?這的確讓鄔達克為難:如何把自己多變的建筑風格融入到一個自己工作、會晤、休息的房子中去。
最后,鄔達克給出了一個簡樸答案。這座房子既不顯赫也不另類,更沒有文藝復興的印記。它看上去雖簡樸卻摩登,舒適、實用。它有7個房間,一個衛(wèi)生間和一個寬敞的閣樓。其中一個房間有一個精致木飾的壁爐,可能是鄔達克與客戶見面的地方,皮制的沙發(fā)使小而奢華的房間更見精美,但它不是房子的原配陳設(shè)。
這棟房子在1956年之后成為戲劇學院的倉庫,2003年被重新裝修,在入口附近添置了一個玻璃房屋,據(jù)說它即將被再次整修,翻新方案的設(shè)計引來5家公司角逐。但第一次的修復工程并不引人注目,負責的只是戲劇學院的兩位老師。
“工人把許多生銹的銅把手丟在地上,它們中的一些甚至被當作支撐物。我把它們撿起來并且洗干凈,它們重新變得非常漂亮。我還將一個裝飾有精美銅片的水晶把手放回到原來的地方。”俞老師說。“可惜那些石膏的天花板,在重新裝修中被漆成了白色,它們曾經(jīng)有很美麗的顏色,葡萄樣式的紋飾曾經(jīng)是紫色的,并且有著金色的鑲邊。”所幸兩個木質(zhì)的壁櫥仍舊完好,它們的圖案與天花板上的圖案一致,可見鄔達克多么注重細節(jié)。
范老師也十分熱愛這棟建筑,他阻止工人將燈光由原來柔和的黃色換成白色。
鄔達克從1931年開始,住在這里,它并非是鄔達克建筑的最佳代表,但眾多建筑珍寶卻在這里孕育成形。1947年,鄔達克離開上海,赴瑞士小住后又去美國定居。在加利福尼亞,他又為自己建造了一幢沒用一根金屬釘子的瑞士風格的房子。
編輯:xiaxiaol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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